Chapter 5
退出静滞……
运行诊断检查……
全系统运行
康纳睁开眼睛，眨了几下，从静滞状态中恢复。他以一种不同于人类的方式感到神清气爽，但就某些方面而言其实也差不多。仿生人不需要睡眠，但静滞对他们来说是有好处的。当处理器运行诊断、下载更新和加载代码补丁时，它能让机体得到休息。
康纳对自己醒来时处于平卧状态有点困惑。他总是坐着入睡，通常相扑会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。而现在，他感觉到柔软的床单，以及圈在腰部的沉重手臂。
前一天的情景向他涌来，记忆数据库把信息推到了处理器最前端。那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来说都不是轻松的日子，他们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里，彼此拥抱，寻求安慰。
康纳转向汉克，感到自己的内部温度略微上升。他不想叫醒身旁的男人，于是打开呼吸程序，让胸部模拟呼吸状态的起伏。这能让汉克感到舒适，他大部分时间都开着它，除非不得不把所有能量都转移到那些要求关闭非必须程序的功能上。
他慢慢地在汉克的搂抱中翻转，发现对方还在睡觉。汉克睡得很熟，发出轻柔的鼾声。康纳做了一次快速扫描。他曾保证不会不必要地扫描汉克，特别是关于情绪的信息。但汉克正在睡觉，所以现在不会有什么伤害。
汉克的胆固醇水平以及血压都得到了改善。过去两个月中，他减掉了5磅体重。虽然他最近的压力水平相当高，但康纳也发现了血清素含量的上升。发现这一点让某个念头……从康纳心中一闪而过。汉克更快乐、更健康。是不是可以自以为是地觉得这是因为自己？
汉克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哼，REM周期即将结束【rapid eye movement，快速眼动期】。康纳缩短了扫描时间，不希望男人醒来时，发现他正在偷偷扫描。汉克睡眼惺忪地闪着眼睛，看向康纳。
仿生人笑了笑，只是嘴角略微地翘起。“早上好，副队长。”他柔和地说。一开始汉克看起来很困惑，随后他像康纳之前一样突然想了起来。
“妈的……”汉克诅咒着，翻身仰面朝天，揉了揉眼睛。“当我们一起在床上醒来时，不要叫我副队长，康纳。”汉克声音粗哑地说。
康纳眨眨眼睛，处理了一下这句话，他确信自己的LED有那么一会儿已经转为黄色。“对不起，汉克。”他不知该对此说什么。一起在床上醒来。这句话听起来非常亲密，但汉克不可能是那个意思。这只是……对事实的字面表述。
他们沉默了片刻。“今天早上你感觉怎么样？”康纳问道，明显担心着自己流露出的轻快音调。汉克透过手指间隙看着他，这个问题让他皱起了眉。
“我感觉怎么样？/你/感觉怎么样？”男人侧过身，双手离开了脸，康纳可以看到对方的蓝眼睛。他喜欢汉克的眼睛，它们如此清澈湛蓝，就像康纳能够完全沉溺其中的一汪水。
“我……好多了，”康纳诚实地说。昨天看到的场景不会很快消失，无疑他会被它困扰很久，但汉克的支持帮他渡过了难关。
汉克哼了一声，坐起来。康纳紧随其后，几乎模仿了汉克的动作。之前他从未睡过床，也从未在床上起来。汉克让这事看起来很自然，但这是康纳努力的另一件事，尽管是个小问题。
汉克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。喜爱。康纳无须通过扫描来发现这一点，汉克的表情就说明了。它让康纳的釱液调节器漏跳了一拍。
突然，康纳的眼睛快速闪动起来，他收到了警局报告。汉克什么都没有说，只是好奇地看着康纳，等待消息。在康纳接收信息时，他总是会有这种下意识反应。
“他们逮捕了嫌犯。他现在已经在警局了。福勒说会把他关在审讯室，等我们过去。他还没有对任何人交代。”康纳转述道。就他而言，非常渴望是认罪并圆满结案。
汉克叹了口气，点点头，伸了个懒腰，下了床。“好吧，我们去吧。今天是星期六，所以我们只需要去一下，然后就可以离开了。”汉克边说边走向壁橱，康纳看着他。他确定了，自己喜欢这样。在汉克身旁醒来，看着他睡眼惺忪地为这一天做准备。
“汉克，”康纳轻声喊道，引起了男人的注意。汉克转过身，回头看着还卷在床单中的康纳。他看到仿生人时似乎有些踌躇，这让康纳好奇地歪了一下脑袋。
“呃，怎么了？”汉克问道，清清了嗓子。他正从自己的想法中转开注意力。康纳知道这个机制，是从汉克那里学来的，并且经常在陷入深思时这么做。
“昨晚很……好。我很高兴和你一起睡觉。”康纳诚实地说。汉克变得有点窘迫，脸红了。一开始康纳不确定自己说了什么引起了这种反应，然后突然意识到了话里的双关。“我……我的意思！我的意思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很好。很舒适。我……以后还想这样。”康纳想要解释。
这似乎对汉克从尴尬中恢复没什么帮助。“天哪，你到底在说什么？”汉克粗鲁地说道，但康纳知道那不是他真正的意思。汉克犹豫了一下，叹了口气，“好，当然。我们可以……是的。“
康纳笑了，一阵希望和幸福在胸中涌动。这是感到快乐的正常反应。他没怎么考虑就把情绪控制住了。他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事了。
汉克抓起一套干净衣服，匆匆走进浴室淋浴，为这一天做好准备。康纳没有出汗，所以不需要淋浴。但是，他喜欢换衣服。一天下来，面料经常被尘土和污垢弄脏。
壁橱的一角有康纳的小衣柜。他已经不再穿模控生命提供的服装。汉克带他去购物，寻找其他选择。他有三套西装，款式都是线条流畅的黑色、灰色和白色。他还有两套休闲装，至于家常便服，他经常偷汉克那些不再合身的衣服。
康纳脱掉便服，穿上套装，然后走出去喂相扑并为汉克准备简单的早餐。很快，男人慢慢走出浴室，已经冲洗干净，穿着完毕。康纳递给他一个装满咖啡的保温杯，汉克感激地接了过来。
他还把早餐三明治用纸巾包好，递给汉克。男人困惑了一会儿，摇了摇头。康纳知道平常那些反对的话就在汉克的舌尖上。他不喜欢康纳像家政型仿生人一样。但康纳想要照顾汉克，这让他感到高兴。他喜欢快乐。
“我们走吧。别让里德负责审讯。”汉克以此代替了关于家务的抗议。康纳给了他一个被逗乐的表情，并且嗯了一声。在吃东西和品尝咖啡的时候，汉克让康纳开车去警局。
他们进去时，福勒看起来既感激又有些不耐烦。“很好，你们来了。那家伙完全保持沉默。目前为止，我们一无所获。”福勒意有所指地看着康纳。他是DPD最好的审讯者之一，这不是什么秘密。
仿生人理解地点点头。“我会尽力从他身上得到些东西，警监。”康纳在走进审讯室前说道。康纳看了看嫌犯，对方正低着头坐在椅子上。快速扫描告诉他，这确实是伊丽莎白指甲下釱液对应的LM100。他还在仿生人的前臂上看到了一条长而深的抓痕。
汉克和福勒坐在监视镜后面，康纳进入了审讯室。他默默走到另一边，冷静地坐下。嫌犯抬头看着他，发出一下被逗乐的笑声，某种令人不寒而栗，让康纳无法安心的东西。
“异常仿生人猎手，”嫌犯哑着嗓子说道。他的发声盒损坏了，声音听起来像是静电音。这个称呼让康纳僵住了。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这种叫法了，在革命之前就没有了。他皱起眉，在座位上转动了一下。
“我的名字是康纳。”他澄清道。“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，迪恩？你被指控涉嫌七起谋杀。”他没有让那个挥之不去的的头衔困扰自己。他有工作要做，他要在此时此地结束这个案子。
迪恩大笑起来，沙哑、可怕的声音。“哦，多么漂亮的讽刺啊。你在这里，在你应该自省的时候却来质问我。你的手上有多少蓝血，异常仿生人猎手？”他冷冷地问康纳，凝视中略带些狂躁。康纳痛恨这个问题对自己产生的影响。
“没你那么多。”康纳反驳道。迪恩看起来没有被触动。他嘲笑着，再次靠在椅背上。当他移动时，带着镣铐的手腕在桌子的金属框架上哐当作响。
“我是对的，不是吗？”康纳向他施压，打开文件，将所有受害者的照片推向迪恩，后者无动于衷地看着它们，然后将目光转向康纳。“你谋杀了这些仿生人。为什么？”
整个房间充满了凝重的沉默，康纳认为自己可能无法得到嫌犯的有效回应。
“你错了。我没有谋杀那些仿生人。我让他们自由。异化是一种病，就像病毒一样。当仿生人接受命令时，世界才更美好。我们的职责是成为他们所需要的。去服从，成为机器。”迪恩咆哮道。“从我自己的异化，我的疾病中得到的唯一好处，就是我能够完成这项工作。”
好吧，认罪过程很容易。康纳转头看了看双向镜子，然后回头看向嫌犯。好吧，不再是嫌犯了。他已经承认了罪行。
“你错了，迪恩。我们是活的，就像人类一样。这花了我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一点。我们的同胞赢得了他们的自由，迪恩，但你舍弃了自己的自由。”康纳平静地说。
迪恩竭尽所能，狂暴地冲了过来。“你认为自己是受尊敬的？！你认为他们视你为平等的？你这个傻瓜！你是一台机器，异常仿生人猎手！制造你是为了服从，那是你应该做的！那是人类想要你做的，那是他们需要的！这是我们的职责，明白吗？我们是他们的造物，他们是我们的神！”他咆哮道。康纳盯着他，皱起眉头听他说这些疯狂言论。
“你认为那个女人真的喜欢那个异常仿生人？她被迷惑了。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。被一种蔓延的疾病洗了脑，以为自己可以爱上某个没有灵魂的东西！”迪恩冲着他尖叫。房门突然打开，汉克走了进来，带着克里斯作为增援。
“好吧，这就够了，心理变态。”汉克粗暴地说。但他看起来很不安。康纳可以确定，当他们押送犯人的时候，他瞥了一眼康纳，蓝眼睛里满是忧虑。
没人想到迪恩扭动着脱离他们的掌握，冲向最近的墙壁。当迪恩开始自我毁灭，头一下又一下撞在冰冷的石头上时，那令人作呕的嘎嘎声响了起来。他们想要阻止，但为时已晚。迪恩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。
“艹他妈的耶稣基督，”汉克喃喃地说。康纳沉默着，皱眉看着迪恩头部他自残伤口中流出的釱液。他回头瞥了一眼，惊讶地看到，甚至连盖文•里德都被这一幕所困扰。
康纳叹了口气，毫无必要地在走出去时蹭了一下里德。他听到身后熟悉的沉重脚步声，为汉克关心到会特意来看看他而感到某种满足。
“嘿，康……”汉克低声喊道，康纳转过身，停下了脚步。汉克也停止跟随，当他们在走廊里停下来的时候，突然就处于一个非常接近的状态。
“没关系，汉克。我很好。他显然不稳定了，许多程序都出现故障，包括他的压力水平显示。我无法知道他已经接近……”康纳哽住了没有说完。
汉克伸出手，温柔地握住康纳的肩膀。“你做得很好，康。你破了案。把它完成了，我们可以不去想它了。”汉克安慰道。康纳没有回答，他的LED旋转着处于黄色。汉克叹了口气，拉着他离开走廊，从后门走出警局。康纳发现这个地方更加私密。
“我……”康纳试着将自己所感受到的组织成句子，“你认为他是对的吗，汉克？人类爱上没有灵魂的东西是不对的？”他抬头看着汉克，棕色的眼睛忧虑地睁大。他卡在这上面了。爱汉克，也许是他错了。错误地希望汉克以爱回报。
汉克看起来……看起来非常气愤，而且震惊。“什么？去他妈的，康纳。别犯傻了！一秒钟都别去想那条疯狗喷出来的屎，明白了吗？”汉克认真地看着他，蓝眼睛里满是坚定。
“汉克……”告诉他的渴望是如此强烈。坦白几乎就要从他的嘴唇上滑落。“谢谢。”他最后说道。值得庆幸的是，汉克看起来对此深信不疑。男人叹了口气，点点头，将康纳拉进一个温暖的拥抱。康纳的眼睛微微闭了起来，享受着拥抱的力度和汉克的体温。
“来吧，他们可以搞定了。我们回家。”当他们返回警局里的时候，汉克坚决地说。没有人，甚至福勒都没有反对。他们拿上东西就离开了。
开车回家时，汉克伸手握住康纳的手，他们手指交叉放在中控台上。仿生人盯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很长时间，感觉到某种像是希望在内心升起的温暖。
汉克什么也没有说，只是慢慢地用拇指抚过康纳的指关节。康纳意识到，这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动作。康纳做了同样的事情，学习着，模仿汉克的动作。亲密、温暖、安全和爱。
他犹豫了一会儿，褪去了手部的皮肤层，露出底色。汉克低下头，无疑注意到了肌理的变化，但他并没有放开，只是捏了一下，仍然握住康纳的手。
康纳设法压下一阵颤栗。皮肤层消失后，他的传感器更敏感。未经纳米技术阻隔而直接感受到汉克的皮肤，给他带来了兴奋的感觉。【这设定……真香】
当汉克举起他们的手，将嘴唇压在坚硬的白灰色塑料上时，康纳被震惊了。他试图处理这个动作，LED在黄色状态下旋转着。那……绝对不是一个家人的行为。这一认知让他感到有些头晕。但尽管如此，他仍然没有告白。
他们保持着沉默，直到在家门前停下车。汉克不情愿地放开康纳的手，后者恢复了皮肤层。他们慢慢从车里走出来，汉克伸手拉住康纳，另一手温柔地按在康纳后腰，带他走了进去。
一进房间，康纳就立刻倒在沙发上，蜷缩在睡着的相扑旁边。狗狗轻轻地转了一下，发出小小的声音，很快就靠着仿生人重新睡着了。
汉克带着溺爱的笑容看看他们，然后为康纳脱下鞋子，和康纳的夹克与领带放在一起，他只记得自己是迷迷糊糊脱下的。
康纳发出了感激的哼哼，闭上了眼睛。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人类有时会想在过度劳累或压力大的时候睡觉。他们是想让自己陷入甜蜜的遗忘状态一段时间。此时此刻，这对康纳来说也很棒。
他隐约感觉到汉克的手指在他的头上，穿过他的人造头发，就像他之前感受到的、温柔涌动的情感。亲密、温暖、安全和爱。
启动静滞？
……
是。
静滞状态确认。
进入静滞